□程先利
在我有記憶以來,我的姥爺好像除了吃飯,睡覺,就是勞動。
“綠遍山原白滿川,子規(guī)聲里雨如煙。鄉(xiāng)村四月閑人少,才了蠶桑又插田?!崩褷敵D陝谧髟谔锏刂g,皮膚是黑紅色的,肌肉是緊貼骨頭的條形形狀,一綹一綹的,飽滿而結(jié)實。勞動給他帶來了快樂,更帶來了健康,百歲高齡,耳不聾,眼不花,背不駝。每當(dāng)街坊鄰居有生病或去世的人,都拿姥爺做比較打比方,勞動能讓人長壽百歲。
我的眼前時常浮現(xiàn)出姥爺在麥場上的情景。姥爺在地里將麥穗連秸稈一起割下,挑回麥場。我那時是幫不上忙的,只能跟著姥爺和舅舅們在一起湊熱鬧。我會提著水壺給他倒水喝,還會把收割后的麥田重新?lián)焓耙槐?,我們叫拾麥子?/p>
真正到了脫粒的時候,才是我最好奇最興奮的時刻。因為在那個年代,平常是見不到脫粒機(jī)的。至今,我還十分清晰地記得,脫粒機(jī)是由兩臺設(shè)備組成的,一個是柴油動力機(jī),另一臺是脫粒機(jī)。兩臺機(jī)器上分別裝有一個傳輸動力的皮帶輪。姥爺安裝調(diào)試好兩臺機(jī)器后,先將一根長約三米、寬約一尺的皮帶套住脫粒機(jī)的皮帶輪,再啟動動力機(jī),然后借著它的轉(zhuǎn)速,將皮帶輪的另一頭套在它的輪子上,于是脫粒機(jī)在它的帶動下,旋即飛速地轉(zhuǎn)動起來。
脫粒機(jī)一響,在一旁圍觀的我們這些小孩,便開始雀躍起來,大人們也歡呼起來,幾個舅舅展開了各自的分工,緊張有序地忙碌著。一捆捆的麥秸穗兒,被塞進(jìn)脫粒機(jī)的“口”里,然后從它“肚腔”里吐出來一粒粒顆粒飽滿的麥子時,姥爺?shù)哪樕下冻鰸M足的笑容,這是他最大的享受和樂趣。從脫粒機(jī)“屁股”飛出來的麥秸稈,姥爺用木杈將麥秸稈翻起,剛才還是空空如也的場院,眨眼間便壘起了一座座小山似的麥垛。
姥爺還有一手絕活,就是鋦大缸。那嫻熟的手藝,化腐朽為神奇的成品,常常驚得我目瞪口呆。姥爺鋦大缸并不當(dāng)成生意,不是為了掙錢,而是純粹為了自家生活方便,當(dāng)然也惠及了街坊鄰居,甚至整個村子都很少有人花錢買缸,有需要了,到姥爺?shù)脑鹤永锪嘁恢?,招呼都不用打一聲。他們所居住的前寨子村,屬于縣城中央的小村,出門就是繁華的市井,公路兩旁的溝溝汊汊里堆滿了被遺棄的破缸破罐。姥爺便將這些破得不成樣子的瓦片用筐背回家,仔細(xì)琢磨,經(jīng)過拼湊,就有了大大小小缸的雛形。
鋦缸是用金剛鉆,取出一條細(xì)長的繩子,把繩頭的鉤子鉤住缸邊,再將破缸片拼接好,用繩子緊緊地捆扎起來,然后開始用鉆打孔,鉆頭繞在竹弓的一條細(xì)皮條弦上,來回拉動弓弦,鉆頭就隨之不停地旋轉(zhuǎn),在缸的破縫兩邊均勻地打出兩排小孔。這時姥爺再從存放工具的百寶箱里取出鐵制的小扒鋦,手操釘錘,輕輕地打入孔中,一個個釘瓷實了,在裂縫處抹上水泥,用個破布一擦,這個缸就鋦好了。
鋦好了的缸放糧食,放種子,放零兒八碎,還能腌制一年四季全家人吃的咸菜??諘绲脑鹤永镉辛诉@些大缸,顯得飽滿而有生機(jī)。在制作過程中金剛鉆轉(zhuǎn)動起來的響聲,仿佛給貧乏的生活仿佛加入了味精,甘甜而鮮美。
如今姥爺那嫻熟的手藝只剩下了記憶,盛滿大大小小工具的百寶箱,隨著搬了幾次家,不知道丟棄在了什么地方。就連過去家家戶戶不可或缺的缸,在現(xiàn)代家庭中早已不見了蹤影。
姥爺常說:“人閑是非多,百忙解千愁?!眲趧幼屗械阶约菏钦嬲幕钪?,太閑則容易讓他陷入焦慮和恐慌。他的這種想法也一直影響著我們。不要奢望從天而降的好運,多去追求腳踏實地的幸福,只有勞動,才能讓自己的靈魂更豐盈,能力更過硬。從現(xiàn)在起做一個熱愛勞動的人,在勞動中感受快樂,在勞動中走向成功,人生因勞動而美麗。